汉服从一开始就与中国古代天文学联系在一起,充满了天地、阴阳、变易、神人等等辩证思想与智慧。在这一过程中,交领右衽、上衣下裳逐渐凸显出来,形成了标志性的典型特征。
裤子几乎是世界上所有民族都会发明的生活实用品。最迟至新石器时代,黄河长江流域的人们就已经发明了各种形态的包裹、遮蔽裆部的裤子。贵族当然要穿裤子,外面还要穿下裳、蔽膝等。因此,裤子根本不是历史虚无主义者所编造的所谓“其他民族传给华夏民族的外来产物”,更不是恶俗谣言所谓“要不是外族文化的输入,汉民族到今天也是全民族只会穿开裆裤”。
“衣裳制”继续延续着之前商代的基本服饰特征和结构,但细节有所改变。考察周秦两汉历史可以看到,无论是交领上衣还是拼接打褶的裙裳,这一千年间华夏服饰主要是风格上存在流变,而服饰并没有出现本质的变化。
“衣裤制”依然是以作为内层衣着为主,有钱人或者有地位的人在外层还要穿裙子下裳,亦或是穿袍服。战国中晚期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本质上是放弃车战、转为骑兵,因此去掉下裳,露出里面的裤子,这个实际上是军事领域“内衣外穿”的变革,或者更进一步说,是贵族士大夫穿得像当时的平民、奴仆,这当然是“不合礼法”的。一次军事领域的戎装变革,并没有动摇华夏服饰体系,更没有影响社会上其他的服饰文化,因此以下这些流传了几十年的谬论可以休矣:“汉人不穿裤子方便随地大小便”“汉人只穿开裆裤,所以容易春光乍泄”“赵武灵王引进了匈奴人的胡服以后汉人才穿裤子”“引进了胡服方便骑马才出现合裆裤”“胡服代表着先进、方便,引进了胡服后,华夏服饰才先进、方便”。
“深衣制”是指上下分裁又缝合在一起,起源目前有多种说法,但是至少从东周到两汉广泛流行。这里的“深衣制”是站在今天的角度对历史现象进行概括性的抽象命名。深衣制的变化形式繁多,有长有短、有宽有窄,有华丽有朴素,不能一概而论。
在这里,需要驳斥一些流传甚广的谬论。
第二点:马山楚墓出土的文物证明,汉服体系中的“袴”,是交叠穿法,是根本不存在“开裆露PP”的问题。
第三点:东周洛阳金村的银人像证明,汉服体系中深衣制包括了短款和短袖,根本不存在“依靠长衣服长裙子来掩盖露PP”的问题。
且不谈立体和平面裁剪的问题,我们就单从服装的穿着基本原理来看,今天的牛仔裤,说白了,不也是前面裆部分开的“开裆裤”吗?牛仔裤是靠拉链和纽扣来把前面分开的裆部合拢,完成闭合功能;同样道理,汉服的“袴”,是依靠多余的布料左右交叠,把前面分开的裆部合拢,通过系带完成闭合功能。
怎么牛仔裤的开裆就是理所应当的“开裆”,而汉服体系中的开裆就是值得嘲笑的“开裆”?
那么网络上广泛流传的“胫衣”、“套裤”又是什么呢?汉服体系中当然有“只有两条裤腿无裤腰、无裆片的胫衣”,这是下装系统中的组成部分,就像今天的棉毛裤一样,是组合套穿的。古代的人们是把裈、袴和胫衣这些组合在一起穿着,最外面一层的胫衣主要起装饰作用。凡是嘲笑说古人穿胫衣露PP的人,可以问一下自己:你今天穿了棉毛裤,就可以推论出你只穿棉毛裤上街?
胫衣、套裤这些无裤腰、裤裆的设计,又不是古代专属,今天牛仔裤也有类似的套裤,那么为什么不去嘲笑西方人穿皮套裤露pp呢?
在隋唐时期,汉服体系舒展开来,取得了更广大更深远的影响力。比较大的变化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隋唐对本身衣冠体系架构内容进行了重新建构,重整了衣裳制、衣裤制,从思想观念上恢复了深衣制;一个是主动吸纳进新的元素,发展出新的以圆领缺胯袍为典型代表的通裁制。
袴褶本身是中国底层劳动人民的固有着装,虽然经过戎装的路线进入到礼仪系统,但是唐代整理衣冠制度的时候,依然按照古典文献的思路将其排除出了礼仪系统。
襕衫襕袍等下面加“襕”的做法,追溯最早的起源,有可能追溯到中亚。但是它的起源并不影响它被赋予“传统文化”意义——在曲裾、直裾等物质形式断层300多年之后——这种官方用一种文化意象来进行思想观念建构的行为,其实可以看做是一种“文化自觉”,理论上的“文化传承”。当然,假设当时汉魏时期的深衣袍服还有保留和传承(而不仅仅是加“要”),官方也不会找一个简略潦草的“襕”来替代。
袴褶和襕衫襕袍的遭遇说明,华夏民族在思想观念层面的“文化自觉”“文化传承”是刚需,从历史寻找资源是建构的本能。如果能够从历史资源寻找到形式上的支撑是最好的,那样最能实现形式与内容的统一,如果断了传承,就只能在一些单薄的文化符号上强行附会。
通裁制的发展说明了汉服体系有自我生长的能力。这种能力,来自于内部,来自于汉服体系本身对外来元素的吸收消化能力。
通裁、圆领、开衩、包头、靴、革带……这些元素,分开来说,其实在之前的文物中都有发现,但是把这些元素集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广泛流行、上升礼仪层面的服饰类别的现象,则是要到隋唐时期。通裁制可以大致分为开衩和不开衩两大类,其中开衩类中最典型的是圆领缺胯袍/衫,它们源自北方民族的文化交流,但绝不是波斯、粟特等异域服饰的直接搬用,而是在中国原有服饰结构的基础上,融合创造的新服式。在经历了一代又一代的“汉化”过程后,圆领缺胯袍/衫成为了汉服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隋唐建构和发展其衣冠体系的历史经验对我们今天的启发是,第一个是要重新梳理,建构起现代汉服体系,让其有自我存续能力;第二个是要汲取百家之精华,吸收应用到现代汉服体系中,让其有自我生长的能力。
其实,这种“李唐是胡朝,胡服作汉服”的说法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唐代人的头脑是很清楚的,无论平时多么时髦,真正身处于族际交往的时候,人家穿着的是“极其繁琐,极不方便”的上衣下裳、曲领中单、蔽膝后绶,与周边的胡服形成鲜明的对比。
唐代人都知道不同场合穿不同服饰,也清楚地知道用对应的服饰表达想要表达的身份,更分得清礼仪正式服饰和娱乐时尚服饰的区别。
希望今天的人们也能分得清。
这一历史阶段汉服体系表现出来的整体特征是,社会知识精英有意识地从历史资源中去寻找“合理性”“正统性”。比如穿着衣裳制的服装来表现自己慕古和高雅,比如在绘画题材上表现古代的形象,不再像是汉朝人画先秦的故事穿汉朝衣服,宋朝人则是尽可能地仿古,体现出追溯历史真实的旨趣。衣裳制在当时宋代士大夫的思想观念层面,是“传统”的表征。
宋人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关注点是对深衣的执着和热情研究。宋代士大夫终于不能忍受隋唐的知识分子潦草做法,用一件襕衫就敷衍了传统服饰中极其重要的建构内容:深衣制。宋代掀起的深衣研究不是偶然,而是当时天下局势严峻、思想世界希望重塑秩序的反映。
宋代的司马温公深衣、朱子深衣等等都反映了宋人从历史资源中寻找形式与内容的统一的方法论,这些服饰本身思想文化价值远远大于其物质形式本身。
换句话说,明代有很多时装,可以看做是在汉服体系的大树上新发的枝丫和花朵。古代也有“时世装”,流行风靡程度并不逊于今日。我们需要审慎考虑的是,明代这些流行服饰、时尚装束,到底有几成可以上升为汉民族传统文化?那些被纳入汉民族传统文化体系之中的款式,又应该处于什么位置呢?
而清装立领则是对眉领,是用外面盘扣固定的领襟闭合系统。无论从结构还是从闭合系统来看,它与明代的竖领都不是一个路数,“明清立领一体论”可休矣。
有人认为,明代的服饰中有很多蒙元服饰元素,比如“飞鱼服”“比甲”“大帽”等等,于是提出疑问,为什么明代的这些蒙元服饰元素的服饰可以纳入汉服体系,而保留了明代服饰元素的清代汉族女性穿着不能纳入汉服体系?
说什么清女装看起来很像汉服?长得像的东西太多了,冬虫夏草,就是一根虫子的样子,那么可以说冬天的虫子和夏天的草是同一个东西?枯叶蝶,长得像枯叶,所以就是枯叶?
承认清女装脱离汉服体系,朝着其它方向发展,与汉族传统无关,很难吗?说什么清代汉族女性穿过的就是汉族传统服饰,那么20世纪60年代全民皆穿的绿军装岂不更有资格叫“传统服饰”?
从历史资料中可知,清代统治者从头到脚都在执行“剃发易服”政策,200多年未曾松懈,在压抑的氛围下,清女装演变的“自愿”和“自然”无从谈起。
分不分得清精华和糟粕,都是其次,最关键的是要明确,“中华民族传统服饰”不是一个垃圾桶,不是所有古装、所有古董、所有文物、所有想象、所有传说的服饰都可以往里扔。
远的不说什么“百家争鸣”的先秦“轴心时代”了,可以说一说“天人合一”的思想、“汉唐文化”、“两宋艺术”,可以说一说“凿空西域”、“丝绸之路”、“郑和下西洋”,也可以说一说各民族异彩纷呈的服饰文化,甚至还可以说一说革命精神的象征中山装。这些都是体现了我们中华民族最灿烂伟大的精神面貌,这些才应该纳入“中华民族传统服饰”里面去。
我们中华民族各族儿女胼手砥足浴血奋战,经过100多年的艰苦奋斗,到了今天,我们终于迎来了自由幸福生活的安宁日子,结果一些无知的商家把清末那段古装翻出来,假如只是“古装”扮演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商家还洋洋自得号称“传统服饰”,这是在对无数前赴后继革命先烈的无情嘲讽。
传谁的统呢? 是5000年的历史统绪?是光荣的革命传统?
现在希望某些商家做个人,睁开眼睛看看中国历史,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大势,不要再做倒行逆施的事情了。
回到正途来,不管是做汉服,还是做华服,不管是做国潮,还是做古风,请从我们中华民族5000年的历史中去寻找正能量,那么浩瀚璀璨的历史还不够激发灵感、创作设计吗?不要去挑战历史底线,不要拿无知当有趣,更不要拿中华民族的历史伤疤去卖钱。
下一期继续讲体系的建构,敬请期待。
审阅:现代汉服
编辑:余埃